大唐扶龙传 第十二章 医试风云(1/4)

x,最快更新大唐扶龙传最新章节!

医试仅有短短七日,想要在这弹指即逝的时间里治好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病症,可谓难如登天。然而慈恩大师从未表现出一丝慌乱,他不在乎七日之约,也不在乎输赢胜负。此时此刻,他只在乎患有头疾的老人能否活下去。

《佛说骂意经》有云:“作百佛寺,不如活一人。”

比起前几次的普度大会,佛道两门划下楚汉边界,各自在两岸喋喋不休,想要争论明白是非对错,慈恩大师反而更加欣赏这次医试。

他将老者好生安顿在永平坊的宅落之中,又去药房抓了所需药材,行事之熟练更像是一名医师,而非得道高僧。说来倒也有趣,慈恩年轻时最喜欢的就是四处行医,以“佛医”之名吸纳了不少善男信女,只是后来得传“唯识妙法”,这才不得不放下医术,专心修习佛法。故而张少白身上所患隐疾,除了张家人再无他人知晓,却能够被慈恩一眼看破。

慈恩大师不仅精通望闻问切,更是精通君臣佐使的配伍之道。单论医术而言,或许普天之下也只有道门的孙思邈略胜慈恩一筹。

至于如何治疗头疾,慈恩也有上好对策。在他看来,其实佛法本身就是一种医术,其中“佛”为医师,“法”为药方,“僧”为看护,“众生”为病患。而如今,他既是僧人,也身兼佛法,一心只为治好患病老人。

慈恩所用佛法分为两种,其一为“净身法”,其二为“涤心法”。前者乃是利用药石之力祛除疾病,功成之后病人身体洁净如新生婴童。后者则是利用佛法洗涤心灵,使其六根清净,从此不再受病魔所扰。

这法子说着玄乎,其实在张少白看来有着更加简单的说法。无非前者治病,后者治心,佛医之所以能够治愈众多病人,就是因为它善于双管齐下,而非只用一碗汤药解决问题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佛医与祝由算是有不少相同之处。

佛门医术讲缓不讲急,慈恩大师一面以汤药配合针灸治病,一面讲述佛法。被头疾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老人随之渐渐好转,他觉得疼痛减轻了不少,尤其是听到那些高深佛法的时候,自己虽然一知半解,但整个人却恍若新生。

老人的头疾其实早在年轻时候便出现了,家里为了给他治病也花了不少银钱。不仅找过赤脚医生,也还找过祝由先生,只是可惜所遇之人大多都是骗子,到最后病没治好,日子反而过得一团糟。

大唐虽然设有太医署,但本土医术其实尚未普及,许多号称医师之人甚至不懂何为药理,只知道用偏方给人治病。老人就曾经听信了一个偏方,乃是从西域传来的法子,说是可以将自己的病痛转嫁到他人身上。他为此用尽积蓄,妻儿一怒之下也分家离去,结果到最后头疼还是一如既往。

可是慈恩大师不同,他不图钱财,也无意让老者拜入佛门。他只是想让对方知道一些道理,比如善恶循环,凡事有因便会有果。既然头疾是恶果,那么结出它的因又是什么呢?

或许是某日农耕后浑身臭汗,却不慎受了一道夜凉风;或许是自身性格恶劣,害得家宅不宁,整日恼火;或许是不懂医理,病急乱投医导致病上加病。也可能是,三者皆有。

与慈恩的治疗方法相比,秦鸣鹤可以说是截然相反。

这个来自大秦的异国医师不在乎因果,更不会讲那些关于人生的大道理。他只是让病人坐在自己面前,然后便开始用一双眼睛仔细去看。

秦鸣鹤曾打开过许多动物的头颅,比如猴子、牛羊。之后他也打开过死刑犯的头盖骨,对头颅内的东西了如指掌。所以当他仔细查看过中年男子的头部之后,很快便确认病因源于他的颅内藏有一道“风涎”,只要将其取出便可痊愈。

传说神医扁鹊生来就有着“透视”异能,目光可穿过皮肤直接窥见五脏六腑。而扁鹊原名秦越人,于是不少人认为秦鸣鹤或许是扁鹊之后,所以两人才会有着相同的异能,却不知此秦非彼秦。

秦鸣鹤懒得解释这些,只要是有利于他行医传教的事情,就算是再不愿意他也会咬牙忍下。他可不是张少白那样的年轻人,身在大秦时的经历教会了他忍辱负重,所以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世上最有耐心的人。

为了一个机会,他可以用上一生去等待。

这段时间借着普度大会的名头,长安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:秦鸣鹤医术高超,能治本土神医治不了的怪病,还有人说他是神仙转世,天生便带着神通。

后来流言越传越离谱,甚至还和当今圣上联系了起来,也不知是宫里的哪位往外放出消息,说秦鸣鹤将用开颅之法治好陛下的头疾,真乃当世神医,扁鹊再世。

流言就像是旱田的野火,一旦点燃就不可收拾,很快便传到了长安的四面八方。

武后当初设下推事院就是为了控制民间流言,但此事并非针对她,故而她不好插手。后来这些话传进了皇宫,没想到李治听后不但没有不悦,反而对开颅之法更加动心。

一个病入膏肓、饱受折磨的人,往往已经失去了分辨真假的能力,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,他便会紧紧抓着不放。

秦鸣鹤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,只要他能治好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,那么陛下就会同意让他开颅。因为这个病人的各方各面都像极了当今圣上,可见他其实是陛下出的一道难题。

他的脸上逐渐浮上一抹笑意,这笑容来源于自信。他的碧蓝眼珠透着一股妖异,在无数次查看过病人的头颅之中,终于找到了风涎的位置,从而确定了开颅方案。

秦鸣鹤取出一个布袋,解开珠扣,抓住一端用力一扯,顿时布袋如画卷般铺展开来,露出里面的器具,数量有二三十种,大多透着锋锐之感,似刀又似剑,形状各异。他努力按捺住内心的冲动,决定慢些动手,毕竟多一分小心就少一分失误。

中年男子看着那些刀具,心想推事院的刑具也不过如此吧,于是吓得脸色惨白,不知道自己选择的医师到底是要治病,还是要杀人。他看着步步向着自己逼近的秦鸣鹤,终于害怕地闭上了眼睛。

紧接着传来的不是疼痛,而是一阵清凉。病人用手一摸头部,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剃成了光头。

真是有趣,慈恩大师治病不用剃度,秦鸣鹤治病却将病人头发剃得干干净净。

这边两人争分夺秒拟好治疗方案的时候,永和坊的祝由先生那里却是毫无动静。

那日张少白回家之后,拜托天天给莲儿在院里安排了一个住处,同时嘱咐明珪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。除此之外,每到白昼时分,张少白便会与莲儿相对而坐,自顾自地吃茶看书,却一言不发。从日出到日落,仿佛这样的水磨功夫就可以治好头疾。

可怜莲儿完全不知道张少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心中也因此颇为忐忑,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足足两日。

第三日,莲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张先生到底在看什么?”

张少白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,慢悠悠地说道:“没看什么,我只是在等你说话。”

“莲儿不懂先生的意思。”

“虽然我没能治好陛下的头疾,但寻常人的身体是安康或是抱恙,我还是能看出来的,”张少白放下茶杯,终于说到了正题,“就算你把脸色涂得再差,或者眉头皱得再苦,假的终究是假的,就像病人装不了健康,你也同样装不了病。”

莲儿摇头道:“我可以对天发誓,绝对没有欺骗先生。”

“何必呢,好好一个小娘子非要用毒誓祸害自己。我可是花了足足两天的工夫去确定你的病情到底是真是假,恐怕现在慈恩和秦鸣鹤都快要把人治好了吧。”

莲儿听后本想继续否认,但一看张少白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便忽然没了继续撒谎的念头。她的脸色就像是有滴墨汁落入水池,黑色渐渐蔓延,整个人的神情也随之一变:“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?”

说出实情的时候,莲儿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,其实这两日对她来说极其煎熬。张少白从早到晚都不说话,只是默默地盯着她看,这让她极其紧张,生怕一不小心露出马脚,而且还要时不时装成头疾发作,甚至暗中服用一些毒药使自己表现得更像是一个病?人。

不料张少白忽然扑哧一笑,“其实我也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装病,所以前两天故意晾着你,今天再借机糊弄一下,谁想到你就这么不打自招了。”

“你!”莲儿气得瞪大眼睛,“简直可恶至极!”